2011年9月9日星期五

四、原乡与他乡

四、  原乡与他乡

“其实,马来亚的一草一木,都凝结着我们华人的血汗。我们对于中国仅有木本水源之思,生存的关系,却与马来亚分割不开,我们如果不忠于马来亚,岂不自灭生机?所以我们是热爱马来亚,忠于马来亚,愿意献出能力与各民族携起手来,共同建设马来亚。”——林连玉195112月教总成立晚宴上致词

       194610月,二战结束后一年,林连玉曾返回中国处理家务,迟至翌年2月才回到马来亚,从此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马来亚的华文教育,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中国。要知道,他当时在中国还有三个儿子。自从母亲逝世后,他们全由伯母一手抚养长大。我们不能不问的是:作为父亲的林连玉怎么狠得下心,把三个至亲至爱的儿子从此抛弃在中国?

       1951年,林连玉通过申请正式成为马来亚联合邦公民。同年,林连玉曾发表讲话,讲话中散发出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其实,马来亚的一草一木,都凝结着我们华人的血汗。我们对于中国仅有木本水源之思,生存的关系,却与马来亚分割不开,我们如果不忠于马来亚,岂不自灭生机?所以我们是热爱马来亚,忠于马来亚,愿意献出能力与各民族携起手来,共同建设马来亚。”

       别忘了,林连玉在1933年之际,曾因为南洋经济不景气而不想再度南下。何以相隔十余年后,林连玉竟会死心塌地地爱上这片土地,并誓死为之效忠?要知道,当时的中国政府还一直把海外的华人当做中国人看待,海外的华人也一直视遥远的中土为故乡。当二战结束时,马来亚有独立建国的消息,林连玉大声疾呼马来亚的华人必须忘记祖国,以马来亚为效忠的对象,与他族争取平等生存的权利。林连玉在一封书信中透露:当时大多数华人还不能谅解,骂他是数典忘祖。这时,我们不能不感到疑惑的是:林连玉的青少年时期都是在中国度过的,在中国娶妻生子,又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有如此“出格”的想法呢?对此,林连玉并无留下只言片语,后人只能臆测。

       在日本南侵后,马来亚的华人不只是为了中国而战,也为了马来亚而战。他们不只鼓吹中国人团结一致,也要马来亚的全体人民团结一致。可想而知,他们对马来亚的感情,在这短短的三年零八个月中与日俱增。林连玉在那段抗击日军的时期,参加过吉隆坡救伤队,在保卫马来亚的过程中挥洒过鲜血、眼泪与汗水。在三年零八个月中,他与续弦妻叶丽珍在而榄农村共济时艰,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原为异乡风情的“蕉风椰雨”已成为心灵深处最无法割舍的风景。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患难之交”往往是最好的朋友,人对土地的感情想来也是如此。

       另外,林连玉后来成为马来亚联合邦华校教师会总会(教总)的主席,俨然是当时华人社会的领袖,说话行事不能不从整个民族的利益思考。从当时的国际环境来看,马来亚华人如果继续效忠中国,毫无疑问会使居留国政府怀疑华人对当地的忠诚,进而影响到华人政治地位的边缘化。因此,周恩来总理于1956年表明:中国政府希望新马华人申请当地公民权,积极建设新的国家。无独有偶,同样是在1956年,林连玉为华人社团争取公民权所写的宣言如此表示:“我们当然要启示我们的后一代,以马来亚为效忠的对象,告诉他们:马来亚既是他们的故乡;马来亚各民族的父老兄弟及姐妹,都是他们的父老兄弟及姐妹;假设不幸,马来亚有了外来的共同敌人,他们必须挺身而起,为保卫马来亚而作战,不管那敌人来自何方,以及属于何种人,他们必须紧紧地站在马来亚这一边。”

如此一来,他对中国虽有“木本水源之思”,原乡毕竟已成他乡。然而,对各别土地的归属无法割断亲情绵延的血脉,从他一封封寄往远方的家书中透出的是无尽的思念:

“你伯母近来的生活怎样?当你的母亲去世时,你们兄弟还年幼,照顾你们衣食,使你们长大的就是你伯母,你们应当把她当亲娘一样,你有没有这个念头呢?”

“建春的学术总平均93分真是可喜,我在集美毕业那一年的成绩总平均是95.7分,你要他努力能够胜过祖父就更好。”

“我虽未见过(孙子)建春、耀春、辉春,但我深爱他们。”

       作为父亲,林连玉当然不可能是心甘情愿地离开孩子的。在尊孔学校的复校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林连玉竟抽身返家达四个月之久,或许就是要把家乡一切安排妥帖。林连玉返乡的那四个月,可考的事迹只有《连玉诗存》中《悼亡十首》第十首的自注:“妻葬于道场之蔡坪,去家十余里。余归家时欲携儿展墓,恰逢山君横行,白昼伤人,因而不果。”

       我们不难想象:当林连玉返回最熟悉的房间时,梳妆台上空余脂粉,却不见妻子身影的孤寂;当林连玉想携带三个孩子到妻子坟前上一炷香,说几句知心话时,却因老虎出没而不能前往的无奈;当活蹦乱跳的三个孩子的码头围着林连玉,大声哭喊:“爸爸,你别走!你别走!”林连玉不得不去的心酸——

当马来亚的学校百废待兴时,他不得不去;当英殖民地政府对华文教育的打压越趋明显时,他不得不走;当马来亚的华文教育还需要他传薪播种时,他不得不老泪纵横地踏上甲板,在呜呜的汽笛声中,携着对亲人的思念,乘风破浪往马来半岛而去。

       当三个孩子眼睁睁地目送父亲离去时,洒泪而去的是林连玉,留下来的背影是曾经的名字——林采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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