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谈资料的引用。在暑假的时候,我把中学图书馆里有关林连玉的书籍都尽量翻了一遍,但是却没办法如愿在开学之前写完这篇文章,又不大可能把图书馆的书籍都带回北京。所以,我这篇文章绝大部分的有关史料、林连玉的言谈都出自郑良树先生所著的《林连玉评传》。这固然是因为这本著作是我所见到史料最为翔实的相关著作,却也因为当我回到北京时手上只有这一本书的复印本。
文章里所摘录的林连玉的书信,都摘自《九五年华教节特辑——林连玉先生逝世十周年纪念》。由于我在来京之前就想过会应用这些素材,所以已经全部敲在电脑里了,应该不致于有大的失误。比较让我担心的是一些摘自《风雨十八年》的细节,例如林连玉在收到内政部褫夺公民权的通知书后,前往逸园公馆打麻将等,那是全凭之前的记忆,无法核实原文。
至于为什么我不在正文中引入出处,那是因为我不想把这篇文章写得好像学术论文。我总觉得:一篇文章在体例上太过正式时,会对读者产生距离感,这正是我所不希望看到的。《林连玉评传》对我启发良多,比如说把林连玉先生的建国蓝图比喻为“和氏璧”的巧妙类比就是郑良树先生举的。至于一些重要的史料方面,我有时更是稍改其中的文字就引入文章中。不过,我组织、编排材料的方式都有我的叙事目的和我预期的效果,大部分都跟郑先生原本的编排不大一样。如果这篇文章真能有机会入郑良树先生的法眼,他看我是本着推广林连玉的目的,想来也不至于见怪吧。
谈到林连玉,就不能不涉及马来亚建国初期的历史。我对马来亚、马来西亚的历史了解得很少,盼朋友们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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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说创作谈。首先,我想说:当我写这个题材的时候,压力是很大的。林连玉生前就有不少人想给他写传记,其中有几篇是被林先生怒斥的。1973年,他曾给林子贞写过一封信,里面有这么一段:“还有二位大学教授积极搜集教总的史料加以整理保存,亲口对我说将来要写一本林连玉传,我倒希望他们会把我的真正面目写出来。”所以,本着对林先生的敬意,我是务必确保自己把他的书都看过了一遍(详略不等)才敢下笔的。
由于我的文章是在网络上发表,考虑到许多人在网络看文章的时候很难有看长文的心理预期,所以我一度考虑过只截取几个林连玉一生较为精彩的片段加以介绍。可是,后来怎么想都觉得无法表达林连玉先生的全貌,更何况许多中国朋友之前对于“林连玉”其人根本一无所知,所以从他们熟悉的背景——中国的集美大学、日本的侵略战争慢慢引入正题,在我想来还是有其必要的。
我这篇文章在一些材料的取舍上与其他林连玉的相关著作有些差异。比如说,我在这篇文章特别注重林连先生个人的感情。偏偏林连玉自己的著作都是金刚怒目式的,很难从他的著作中寻找到他犹豫与脆弱的一面。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以一个饱受中国传统教育的知识分子,竟会有大力呼吁华人效忠马来亚的想法。所以,我在第四回<原乡与他乡>中专门用了一章的篇幅,试图回答我自己提出的疑问。在我的文章中,我特别重视不让他与中国亲人的关系脱钩,因为,在我看来,即使是在林连玉的后半生中,把林连玉先生与他远方的亲人做截然的切割,是不符合事实的。再比如说,许多有关林连玉的著作强调的是林连玉先生的伟岸的形象,但是我却总是觉得忽略了他时常被华人社会误解的那一面,而我个人觉得这是应该加以补充的。
故事发展到后面,这篇文章越来越不好写。在第七回<和氏璧——林连玉的建国蓝图>,我的企图是概括林连玉本人一生的主要思想,让读者在第八回<悲愤的呐喊>中判断内政部以颠覆国家、极端种族主义等罪名来处置林连玉是否合理,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是解释为什么林连玉一定要争取把华语列为官方语文。但是,“概括林连玉一生的主要思想”这个举动本身就是极其冒险的,或许这份工作是应该由学者来总结的。我不是,不过我愿意尝试。
第九回<自抉的归宿>与第十回<历史的捍卫者>,我的写法也与其他著作有异。在第九回中,林连玉被褫夺公民权的那一段,极容易演变成“金刚怒目”式的写法。比如说“‘因为敦拉萨答应不把最后目标列入1957年教育法令。’这是林连玉心里的答案”这一句,我原本的写法是“很简答!因为拉萨答应……”但是,我认为这种写法不符合林连玉当时的心境。仔细看林连玉的书信,我们就可以知道:当时的林连玉已经准备好做出一切的牺牲,所以他才能在被褫夺公民权后,平静地到逸园公馆打麻将(还赢了钱)。
为了在第九回做到“平静”这一基调,我转换了叙事视角,并把叙事的背景拉远,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采用林连玉的家书。乃至于这一回的遣词用字,我都尽量不使用带有强烈感情的字句(其实这很困难,因为我写这一段的时候,心里是极度愤怒的)。不过,这种平静背后隐藏的是此前累积的无限悲愤。为了让读者把这两点联系在一起,我第八回指林连玉变成了“熊熊烈火”,第九回说他已经“化为烈火燃尽后的灰烬”。至于有没有达到我预期中的这种效果,我也没有把握。
第十回所提及的“二十年岁月”,郑良树先生所用的比喻是“山水画的留白”,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妙。我一开始时觉得这个类比极好,可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符合我的阅读感受。“山水画的留白”给人的感觉太过意境悠远了,太过美不胜收了。当我读到林连玉死前的那一刻还在询问“答东姑”有没有发表出来时,我感觉到的是一种极强烈的悲怆。如果让我硬是做个类比,我觉得像是《射雕英雄传》里欧阳锋的铁筝,最后一拨之后,在寂静的桃花岛中回荡着金戈铁马之声。所以,我认为描述这二十年岁月的关键在于“表面平静底下的暗潮汹涌”,所以这一回之中,我写得比他被褫夺公民权时,更加不掩饰自己在阅读这段历史时的怒意。
而我认为:这一篇文章中,我有一个怎么也解决不了的矛盾,那就是马华公会。大家不难发现:在独立之前,我是把马华公会当成正面形象来描写的。然而,在林连玉退休后,他在大力批判马华公会扭曲历史时,我们会发现:马华公会在独立之前的形象到底是不是那么正面,这是有待商榷的。真正的史实是:当巫统提出要对华人申请公民权给予居住年限以及语言能力的限制时,陈祯禄是表示赞同的,甚至认为其意见是公允的。但是,林连玉本人是那么地崇敬陈祯禄先生,而我对于陈祯禄虽然不甚了解,但想必他也曾经为华人社会做出过极大的贡献,才会在今日还受到全体华人的推崇。
我目前能想到的是两个解释:一)他真的认为对于华人申请公民权给予限制是合理的,那就需要我们做进一步的研究和探讨了;二)1956年,陈祯禄在经历了手术后记忆力大退,他在这时做的判断是不是受到操纵的?是不是出于本意的?这或许都需要历史学家的考证。我没有办法在还未做进一步的探讨之时,就不负责任地给尝试解释这个矛盾。因此,在眼前没有可靠资料可供研究的情况下,我只好容许这个败笔的存在。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把这个问题探讨清楚,再重新把这个败笔修正过来。
我说了我自认最大的败笔,不代表我认为这是唯一的败笔。恰恰相反,我认为我的疏漏一定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我把我的创作意图、叙事方法都那么详细地说出来。我需要朋友们了解我的意图后给我指教,告诉我更多不好的地方在哪里,该怎么写才能更好地达到我预期的效果,该怎么写才能进步。
“作家”是我的梦想,但是离我很遥远;对我而言,“推销员”或许才是恰如其分的。至于我是不是一个成功的推销员,我的介绍能不能让顾客满意,让顾客感动,那就要看顾客的回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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